杏彩体育在肯尼亚我找到了打开记忆之门的美食密码
发布时间:2024-03-08 20:43:21

  杏彩体育我记得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,应该是一个深秋的晴天,我经过教工家属楼去买水果。忽然那砖房里飘来炒菜香,我莫名地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炒菜的味道,想起春天我们会有炒豆芽豆干,用来包春卷。记忆之门一下子打开。原来,密码是饭菜香。

  我不是个合格的美食家,大多数我爱吃的,我最真心的评价就是“好好吃啊,真的好好吃啊”几个字。绝大多数爱吃的外国菜式我也叫不出完整的名字,可能因为吃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吃的内容、聊天的场景,和陪伴的人身上。最后都归纳为“好好吃啊”几个字。

  一默是我的双胞胎姐姐。截止至2019年8月底,这大概是我们分别最长的记录了。即使是研究生期间一个在美国东海岸一个在西海岸,我们也会用打工攒的钱买上廉价机票,每学期见上一次。毕业后我们在同一个研究所找到了工作,愉快地做了五年工作饭搭子。接着,我辞职了,搬去了大西洋的另一边。

  一默在内罗毕待了几天。可惜,这里没有多少惊艳到她的美食。所以我决定带她去Diani,让她见识一种她绝对没尝过的海鲜烧烤。

  “出了内罗毕,条件可能没那么好。”我在matatu上给她打预防针。她好像不在意我的话,有点兴奋地体验着这种当地人离不开的交通工具。Matatu其实像我们小时候都坐过的中巴,不过块头比中巴小一些。本土青年艺术家的天分没有在市场上得到期望的报酬,却在一辆辆matatu上施展得淋漓尽致。你在街上根本找不到两辆相同的matatu,每一辆matatu上的涂鸦,都是独特而蓬勃的想象力。你要是打算经营一辆matatu,不妨往贫民窟一带打听,往往能找到让你的matatu脱颖而出的好手。

  “因为很多人一边攒钱一边盖房子的。一下子攒不到那么多钱,能盖多少盖多少。”大姐很友善。

  这是一默第一次来非洲。以前每次我来这里做田野调研,看到路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,都会跟她说我看到两个小孩了。她知道,我们有个习惯,看到成双的可爱的,都会想到对方,一个是她一个是我。她也知道,我是多么希望她也和我一起去田野呀。现在她终于来了杏彩体育。我懂她眼里那有些不知所措的抱歉。

  我想说些让她感到积极的话。“一会儿我们到了,就直接去Omari那里吃海鲜烧烤,我跟他说好了,都是今天早上新捕的。” 这里的渔民一般五点出海,八九点回来,不确定能捕到什么,但我想应该有calamari,就是鱿鱼。

  Omari是我在那年的四月份认识的。当时复活节放假,我和朋友一起来Diani玩几天。外国人在当地的生活大多算是舒适优越的,因而也是旅游地区商户的追逐对象。在沙滩上散步,我们几番礼貌谢绝了购买首饰衣服和享受按摩的邀请,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去,决定商量个地方吃晚饭。

  “我给大家安排了个烧烤大餐!”男友Mannan跑过来,兴奋地招呼着。原来Omari刚才向他推荐自己做的手链,他和Omari聊了起来,接着敲定了,第二天由Omari弄来新鲜捕捞的鱿鱼龙虾金枪鱼和大虾,在他的沙滩简易小摊里做烧烤。那顿烧烤我终身难忘,从此再不觉得高档餐厅的烧烤能好吃多少。所以,我一定要带一默尝尝。

  Omari在约好的地标建筑边等我们。见到我他很开心,为有人记得他的小摊而由衷高兴。穿过一段有些难走的沙地小路,我看到他的小摊了。一个由椰树叶做顶的棚屋用木条隔成两室,靠沙滩的那间是餐厅,后面那间是厨房。他带我们走进餐厅。我简直惊呆了。他用棕榈叶和三角梅把原本的塑料桌装扮得像夏威夷的婚礼!棕榈叶上摆着一段段切好的香蕉,是他为我们准备的餐前甜点。

  一默和我是今天唯二的客人。可以想象他从前天晚上接到我的短信到今天,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准备招待我们。

  招呼我们坐下后,Omari便去厨房和同伴继续准备。我向一默一再打包票,真的很好吃!简陋的环境没有让一默不安。Omari过来问她要不要去看看这些海鲜是怎么烧烤的。这一定是她第一次见到像武侠电视剧里上演的那样杏彩体育,一根竹竿串条鱼,插在火堆旁,慢慢烤。

  今天只捕到鱿鱼和红绸鱼,但肯定够我们吃了。鱿鱼须已经卷起来了,表皮出现微微的焦黄。红绸鱼是这片海域最常见的一种鱼类。新鲜捕捞的海鲜经过简单处理,上火烤,全程无需葱姜蒜酒去腥。不能心急而靠火太近,加炭的柴火在海风造访下不能精准控制火候。想吃到外焦里嫩、外酥里香的鱼肉,需要的是时间。恰好,Omari和同伴拥有最多的就是时间。怕我们需要主食,他们多准备了ugali。就像北方人不吃面食难受,南方人没吃到米就觉得不算饭,ugali对肯尼亚人便是这样的存在。用玉米面加水,在锅里反复搅拌加捶打,和打糯米糍粑有异曲同工之妙。白白的热乎乎的结结实实的一块,像南方米糕的密度升级版。Ugali不甜,要用手捏出小块,再捏上配菜,吸一点点汤汁,在掌心团成不规则小球。这么吃的话,一定会赢得当地朋友的喝彩,盖章你是正宗的肯尼亚人了!

  我还不够正宗,一口ugali配几口鱼。红绸鱼是烤熟的程度,没有过度,鱼肉没有煎炸的香脆,却在悠悠烟熏下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汁水。Omari给我们切了好些柠檬,最不可或缺的盐像不要钱似的。鱼肉蘸上这两样,味道一下子打开了,我们的胃口也打开了。鱿鱼熏烤的刚刚好,边缘稍微硬一些,中间甜白甜白的。下次谁再说海鲜都是咸的,我第一个不同意!海鲜加上ugali真的是一绝,可以用ugali把舌尖上鲜甜微熏的余香一滴不剩地刮到胃里。

  回家后半夜醒来,我发现一默不在身边,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哭。在追寻理想与现实工作中挣扎了好些年的一默,说她看到Omari和同伴把我们没吃完的鱼拿去配着ugali吃,很难过;说她今天遇到了Omari,让她坚定了要去念博士的心。我明白,有些事我们多么希望它可以变得不一样啊,我们努力,知道有些事情做不到,那就做能做到的。也许有一天能做到的事会变得越来越少。那至少,记住那些让我们心酸的时刻和痛哭的夜晚。

  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平时绝对咽不下的东西也美味得很呢?饿的时候,以及没有别的选择的时候。

  下午一点,正是日头大的时候。这两周Kilifi的雨季似乎也快过去了,至少我们干活的时候没下过雨。阳光就那么直晃晃地掉下来,没处躲。我的后背疼了两天,现在手上开始长出细小的水泡了。小时候常在夏天听到老人们的忠告,“要遮伞啊,这太阳很毒的。”老人们果然不会对小孩说谎。我拎起传到手里的半桶土,心里盼着吃饭的铃铛声。

  JP和我在Kilifi盖房子已经快两周了。这不是普通的房子。首先,它是一种名为Superadobe的主要使用自然材料的住宅。我们把混好比例的泥土装进编织袋,再把编织袋一层一层地垒起来,其中用铁丝钉固定。其次,我们没有任何机械工具辅助,从运土到混合到每个步骤,都靠纯粹的人力。好在一起盖房子的同伴们大多能齐心协力,特别是从村子里招来帮忙的村民,比如Ken,心地好,干活非常认真卖力。起初他们看我个子小,见我去干重活都要来帮把手,后来习惯了我的大力气,便放心了,转头拾起大多数人嫌累嫌脏的活儿。Kilifi是肯尼亚的一个海边小镇,旅游业还未完全开发,当地多,居民生活多靠天吃饭或开摩的和一种叫“tuktuk”的小三轮。简单的生活,也造就了简单的餐桌。

  今天的午饭终于来了。一个小桶装米饭,一个盖着盖子的大桶装着盖饭的浇头。JP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,朝我走来,“今天又是豆子”。

  要说我最不喜欢的食物,红腰豆肯定逃不出前三。这里喜欢把红腰豆煮得很烂,跟米饭一起吃。我看到Ken装了一盘满满的米饭,再浇上三勺带汤汁的红腰豆。干重活消耗非常大,这样一盘满是碳水的午饭确是身体最好的安慰。当然,如果能有肉最好了。但要每天吃肉的话,房子就更盖不完了,后天还要一笔钱买沙子呢。

  “早上煮的鸡蛋放冰箱了吧”,JP提议,“我们回去加上鸡蛋,还有个金枪鱼罐头”。JP真是绝顶聪明,我们就捧着饭盘一路走一路吃。等走到5分钟开外的住宿点,我已经把讨厌的红腰豆吃掉一半了。“要把不喜欢的先吃完,剩下的就都是喜欢的了”。

  金枪鱼罐头是前两天搭了小三轮去镇上买的,只有两个要省着吃。开了罐头,满满一块鱼肉浸在油里。金枪鱼肉带着咸味,是我这种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吃不腻的咸。用勺子舀出一块鱼肉,半勺子油,倒在米饭上,加上可爱的白白的水煮蛋,用勺子一起碾碎,再拌两下,急着下肚。这下连红腰豆都变得像金枪鱼一样好吃起来!我居然还能吃出豆子中和了鱼肉油腻的平衡口感。我的味蕾在刺激下居然变得如此有层次。再倒上些黑胡椒,那味道 —— 如果我们那天多买一个罐头,我还能再吃下一盘红腰豆米饭!

  房子盖好后,我们回到了内罗毕。两个月过去了,我再也没碰过红腰豆,买的金枪鱼罐头也在架子上躺着。红腰豆金枪鱼拌饭,是属于Kilifi,属于我们和泥搬土的日子的。

  长年在精致甜点与减肥大计间摇摆的女朋友隔三差五就要纠结一番,既逃脱不了灵魂的审判,也逃脱不了暴食-暴汗的循环命运。她羡慕我不用接受这磨人的诱惑。

  精致的蛋糕或backery确实勾引不到我。你看,我连想个“精致”以外的形容词都想不出来。但凡这些糕点能冒些热气,我估摸也得加入她的行列。热腾腾的肯式麦饼Chapati,被健康人士视作糖油混合物炸弹。可我一点抵抗力也没有。

  之所以称它为肯式,是因为和抓饭Briyani一样,肯尼亚的Chapati也是英殖民历史的遗留演化。这里的版本要加糖,更油香。内罗毕的街头餐厅里,都能吃到Chapati杏彩体育。点一块大大的Chapati,可以配炸罗非鱼,配烤鸡,配菠菜西红柿,还有配豆子。

  最惊艳的一次是在可以看到乞力马扎罗的一个马赛村子里,我就着烤全羊吃了Chapati。

  马赛人世世代代游牧游猎。他们的成年礼,是猎狮子。马赛人大多高高的,随身带着一根类似于竹竿的棍子。身着传统服饰的马赛男子,斜披一块马赛布。那是一块质地稍厚的方格布,通常红色为主。牛群要到野外放养时,他们会带着牛群穿越旷野,披星戴月,一连数日甚至更久。晚上,他们会席地而眠,解下马赛布裹在身上,正好抵御稀树草原入夜后的凉与黎明露珠的湿。

  马赛人曾经有着肯尼亚最广阔的土地。他们是原野的精灵,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能根据天象预判天气,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野生动物的足迹与习性,没有人能比他们更善于把自然界当做后花园与草药库。所有的旷野,曾经都是他们可以随时落脚的安家之所。

  但从英国殖民开始,找了当地人口众多的Kikuyu(基库尤人)作为当地的代理,代表殖民者管理被殖民的同胞。于是,咖啡园茶园开始盛行,马赛人被排挤到最不肥沃的边角之地。很多年前,我看到有人在内罗毕的繁华街道上放牛。“因为他们没有地了。” 一个马赛朋友告诉我。他给我看内罗毕的地图,“这些由ole起始的街道名字,都是马赛名字。Ole是指son of。”

  朋友当时在内罗毕的一个私立大学上大三。他的家在内罗毕南边的一个马赛人聚居的郡。几个世纪过去,很多肯尼亚的马赛人已经接受了一部分现代生活方式,比如有了固定的住所,有时也会穿现代服饰。野生动物保护法出台后,他们也不能猎狮子了。这个朋友的爸爸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猎过一头狮子的人,他在族人间有很高的威望。

  等我搬到内罗毕后,机缘巧合之下,我和同伴要去一个马赛村做调研。那个村子要更远一些,可以看到坦桑尼亚境内升起的乞力马扎罗。如果不是英国殖民者带起的一场闹剧,我们会在肯尼亚境内看到乞力马扎罗。我们搭乘中国援建的从内罗毕到蒙内萨的蒙内铁路,在途中的一个小镇下车。同行的马赛大姐已经安排好了小卡车接应我们这一行人。

  一个上午,我们要完成4个焦点小组访谈。三组全是马赛妇女,一组全是马赛男性。男女分组,是为了避免男性的在场会压抑女性真实的表达。虽然女性组里不乏年长者,在村里颇受尊敬,但话事权最终在男性手中。讨论主要针对她们的生活日常和期待展开。我们希望能从家常对话里找到蛛丝马迹,为马赛女性创收提供些新思路。

  马赛族男尊女卑,我是知道的。但马赛妇女如此能干,是我完全没想到的。早起做早饭,喂牛羊,挤羊奶,打扫家务,照顾孩子,洗衣做饭,照顾老人。家里来客人了,是女人张罗招待;邻里乡亲家有什么事了,是女人在一块儿商量互助。你能想象吗,连他们住的房子,都是女人盖的!

  他们做决定。那些被视作最重要的或者需要对外谈判的事,由男人做。比如家里的孩子病了,女人想卖牛给孩子看病,要男人同意。男人很可能是同意的,但如果你问也没问擅自做主,那就有麻烦了。要卖牛了,那这就是男人的事,由他去外头找买家谈价格。

  如果没有这些男人,她们是不是一样能找到买家,生活一样好好的?我和同伴Aline并不敢下这样的定论,虽然我们对这些女性的由衷佩服和对那些男人的不满,在心中久久不能平复。

  我不能代替她人去判断她的感受,去对她的人生改头换面。谈话结束,这些身着五彩斑斓的传统服饰的马赛女人,很自然地在大树下支起锅,生起火,和起面。要做Chapati了。三勺面粉,一勺盐,一勺糖,加水和在一起。做Chapati不能舍不得油。在黑色圆形小煎锅上倒点油,煎上,面上再时不时刷点油。她们之间的愉快聊天从未停止,不时传递下柴火和油瓶。手上的动作重复了多少遍了,闭着眼也一样能复刻出经典的滋味。

  男人们终于派上用场了。他们从树丛里钻出来,抬着烤全羊。已经闻到香味了,羊肉表皮焦脆,油脂和肉在火中迸发出的味道,在空旷的天地间挥发出去,和正午的阳光与草木拥抱在一起。这是一种原生的口腹之欲的味道。

  男人们把羊肉片好了才递给我们。对待客人的热情,他们是真心的。Chapati是有点厚度的,软和酥完美结合。单咬一口羊肉,没有添加任何作料,也许只撒了一点盐。“也许在野外长大的羊比较快乐,所以肉天然就好吃”,我有些残忍地想。把羊肉片夹进Chapati,我有了简易版的肉夹馍。

  一场饕餮之后,午后天气更晴了。乞力马扎罗远在天边,尽在眼前。多少人不远万里要来膜拜征服的,是他们日日抬头就能见到的。而多少人时时抱怨欲求不满的,也是他们想求却不敢想的。

  马赛女人们也开始收拾锅碗瓢盆,准备回家了。她们的家还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稀疏丛的更深处,要走上两三小时。她们彩色的衣裙在树丛里若隐若现。天地间哪来这般明媚的色彩,原来是精灵经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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